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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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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娶親

“吱呀——”

“哢嚓。”

少年才小心翼翼地將歪倒的破敗廟門給關上,就聽見了廟中傳來的一聲脆響。

他身體猛地僵住,在直接奪門而逃和就地暈倒之間猶豫一番,果斷選擇緊抓著門閘,一步步緩慢轉過身來。

這是一處敗落的月老廟。周邊村子裏的男男女女大都遵著父母之命結合,比起這樣求姻緣的地方,還是一旁的送子娘娘更受青睞些。但月老如何也是個神仙,不可少了供奉,因而供桌上時不時還會有人送點果子,他就是靠著這充饑飽腹。

除了送貢品,月老廟平日從沒有人來,更別說大晚上來人。

他驚疑不定地轉身,瘸了半只腿的供桌上正坐著一個身著紅衣的少年,手上拿著個缺了口的蘋果:方才那“哢嚓”一聲估計就是由此而來。

他卻沒法細想,在向上瞧見紅衣少年那張昳麗得不似凡塵中人的臉的時候,恐懼忽然攫住他的心,一聲驚叫脫口而出,他的腿直發軟,哆哆嗦嗦手忙腳亂地推開了門往外奔去——

“鬼啊!”

“誒——”供桌上的紅衣少年一楞,臉上笑意頓消,下一瞬,萬千紅線從身後飛出,把方才那小少年裹成個蠶蛹,連拖帶拽地拎回來。

“叫什麽鬼,”扶疏嘆氣,把蘋果重新擱到盤子裏,手一撐從供桌越下來,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俯身在他腦袋上彈了下,“本仙是月老。”

“月老?”趴在地上的少年一楞,擡起頭來看他,在扶疏滿含期待的目光裏連連搖頭,並且警惕地看著他,恐懼仍存,“你怎麽可能是月老!你……你一點都不像!”

扶疏被他說得一怔,這時候才順著他的目光,轉過頭,看向了供桌之上的那座神像。

謝天謝地,這廟破敗成這樣了雕像也還是彩色:紅線、紅衣——白胡子?

扶疏:“?!”

他瞳孔一縮,再往上看過去,就是一張足夠慈祥但年紀瞧著比他洞府古藤還要大的布滿皺紋的臉。

深吸一口氣,扶疏指尖都在抖,勉強記著自己是個神仙不該跟凡人計較,兩息之後忍無可忍地擡手,指尖數根紅線亂飛。

石屑漫揚,扶疏木著一張臉把雕像重新雕成自己的樣子,這才滿意收回手,眼中露出笑,低頭看著已經傻了的少年:“以後記著本仙長這樣,不是那什麽糟老頭子——說正事,你們這裏近日可瞧見過什麽草木精怪?”

少年被他喚回過神,但還是沒想明白那傳說中的神仙怎麽就到了他跟前,一直到扶疏忍無可忍拿紅線在人眉心不輕不重地又抽了一下,他才一個激靈,連忙搖頭:“沒有,我不知道!”

少年反應激烈得讓扶疏忍不住蹙起眉,俯身下去:“當真沒有?”

頭還是搖得像撥浪鼓。

“不應該啊……”扶疏直起身來,掐指又重新算一通,嘟嚷,“我分明算得就在這一片。”

他沒再去註意地上的少年,後者便小心翼翼地趁著紅線松動的時候坐起身來,然後試探性地接話:“您可是要尋什麽仇家?”

扶疏動作一頓,垂眼看著他,沒有直接開口。

少年被他看得無端發怵,縮了縮脖子,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吞吞吐吐地開口:“沒有您要的草木精怪,但我們村旁的老山上有位山神,年年都要娶親,方圓百裏的道觀裏都不知道折了多少道士,您是神仙,能不能托個戰神一類的人物,來、來救救我們?”

“山神?”扶疏歪歪頭,說服了自己“山神說不定也是草木成精”,便問道,“那山神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百年前……?”少年神情迷茫,“從我記事起,祂就開始娶親了。”

“這麽多年也不知道都在娶什麽。”他又忍不住嘟嚷一句,扶疏聽到這話,哼笑一聲。

少年茫然擡頭瞧他。

扶疏卻立刻斂了神色,努力在凡人面前繼續端好自己的神仙架子,清清嗓:“雖說這不是本仙該管的事,但既然你如此說了,本仙必然為你們討個公道。”

少年眼前頓時一亮,看這位突然冒出來的“月老”都覺得親近不少,已經不像方才那般打怵,追著扶疏往前去:“所以仙人您真是月老?是下來尋仇的?是哪個窮兇極惡的妖怪嗎?為什麽天庭會讓您來而不是傳說中的戰神啊?”

扶疏被他問得心煩,指尖一動,紅線竄出去在少年眉心一拍,把人拍閉嘴了才冷酷地答:“是,不是,不算,用不上。”

少年眉心一痛,捂著額頭揉了揉,委屈巴巴地“哦”一聲,還是按耐不住心中好奇:“所以您……究竟是來做什麽的呀?”

扶疏這次選擇了沈默。

這理由說出去實在是有損仙姿——畢竟誰能想到他一個掌管世間姻緣的神仙有朝一日能在自己的姻緣上栽跟頭?

神仙自天地初始便存在,不過是蘇醒早晚。扶疏便是蘇醒晚的那一茬,醒來時人間恰好誕生有識的生靈,他便承了這因緣牽扯的神位,隨著更多神祇的蘇醒,他的職責逐漸從萬物因緣縮減到單純的情愛姻緣上,整日忙著算因果纏紅線,到頭來自己竟然連個道侶都沒有。

有的姻緣生拉硬拽,有的姻緣因果天成。扶疏身為姻緣神,小指上天生便有那節紅線,只是遲遲沒能跟旁的神啊仙啊連起來。

九重天上都成了好幾對,就連互不對付的冤家幾經波折都能走到一起,扶疏卻沒什麽動靜。

直到幾百年前,他一覺睡醒忽然發現自己手上的紅線遠遠地延伸出去,循著走過去,拴著的竟然是他神殿當中的那根古藤。

若非旁人碰不得姻緣線,扶疏都要懷疑是不是有誰趁他熟睡潛進他殿中做出的惡作劇,但當時他也依舊想不明白這陪了他數萬年的古藤怎麽就在那時候忽然有了靈性,還跟他有了姻緣。

扶疏思來想去,最後將此事歸結為古藤快要化形。獸類也罷,對於草木精怪,原形並不方便它們行動,在人類日漸繁衍之後,它們也是發現了那樣的形體的好處,因而各個只要天地靈氣攢夠了都會給自己捏一個人形。

但那是人間。九重天作為天地靈氣最集中的地方,這數萬年古藤泡也被天地靈氣給泡透了,要想化形早就能化,卻是在這樣一個前後不著的時間裏。扶疏不理解但願意相信,對於自己這個未來道侶十分重視,拿出了幾萬年沒用過的水缸日日夜夜地給它澆水,古藤也好像生了不少靈識,小藤上的葉子時不時還會主動貼到他身上來跟他親昵。

凡間草木吸收個百年靈氣,甚至靈性點的只需幾十年便能化形,扶疏兢兢業業養了古藤數百年,還不見它變化,差點便要放棄。誰知道他還沒松手呢,藤先跑沒了影——他再一覺睡醒,紅線不再,古藤葉子也不動了,甚至主體都暗淡不少,又恢覆成百年前那副毫無靈性的模樣。

好像那數百年是他心中渴望驅使下生出的幻影。

可分明其他神仙都說瞧見過的。甚至那段時間瞧不見姻緣線的花神還覺著他是魔怔了。

一切都是真的,最真的不過是人跑沒了。

扶疏這才決定去尋人,費了不少力氣感應到它的氣息,隨後就尋了最近一處月老廟,依靠神像跑到了人間來。

現在倒好,還不知道人具體在哪裏,先腦子一熱承了凡人的願幫人收拾山神來了。

雖說覺著這所謂山神可能是草木精怪,但扶疏對於它就是古藤這件事並沒報太大希望——是他月老殿待著不舒服嗎?非要到人間這靈氣稀薄不少的地方受罪,還當山神,還娶親!

傻子才做。

……好吧,他自己看著也沒聰明到哪去。

扶疏收回思緒,長嘆一聲。

少年好像被打疼了,看見他沈默半晌又嘆氣,也憋著沒敢問,乖乖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在岔路提醒一下他往哪去。兩人一路走到那所謂的老山山腳,扶疏看了眼妖氣繚繞的山,沒有讓少年繼續跟著,獨自邁進了濃霧裏。

凡間精怪大都傷不了仙,扶疏並不緊張,就是嗆得難受。

神仙是天地至清,尋常精怪也罷,那些犯過孽的身上濁氣就要重上不少,兩相碰撞,扶疏渾身不適。

難怪戰神次次回九重天都先往靈池裏跳。

沒走多遠,妖氣又重了不少,甚至難用肉眼看清前路,扶疏蹙著眉,一道怪異的鳥叫忽然在遠處響起。

隨後是鑼鼓聲,不過比扶疏曾經聽過的要淒厲怪異不少,然後是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換做個凡人怕是已經被嚇破了膽,扶疏冷著臉往前走了幾步,已經猜到是發生了什麽。

果不其然,沒多久,兩個長得奇形怪狀的妖從霧氣中顯出身形,擡著的是一頂晃晃悠悠的殷紅轎子,兩側的紅燈籠還有些褪色,被燭光襯得更顯慘白。

兩側又多了一排拿著樂器的妖——這山神娶親倒還挺隆重。扶疏面無表情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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